第四十六章：杀人刀作绕指柔

    天气逐渐的热了，有时候晒得院子里的草木都蔫巴巴的。

    屋外蝉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经常有仆从拿着网兜听着声去抓知了。

    一群人在树底下转来转去，互相问着抓到了没有，抓到了几个，嘻嘻闹闹的，场面还挺热闹。

    他和小少爷两人就在窗边看着。

    小少爷也有拉着他一起去抓过，不过才走到树下，小少爷就被知了尿滋到了额头。

    仆从里有人笑出了声。

    小少爷当即狠狠擦了一把脸，拉着他转头就走，此后再不凑热闹了。

    蝉蜕是可以入药的，知了本身也是一道美食。

    他有见过小孩子抓了一兜的知了，拿回家让娘亲炒来吃。

    他虽没尝过，却闻过那种诱人的香。

    仆从们第一次抓知了的时候，也曾给他们送过一碟炒好的知了，不过小少爷看了一眼，说有点恶心，就又叫人端走了。

    他觉得小少爷说得很对，那香味和知了的本身比较，并不相配。

    蜷缩起来的甲壳球，细而多的足盘在身下，鼓囊囊的下腹一节一节的，膨得像是里头塞满了浆。

    小少爷不愿吃，他也对其不喜。

    于是此后两人对蝉就都失去了兴趣。

    一日，小少爷闲来无事，在他面前摆了个姿势，然后喊他，“你觉得我这样如何？”

    他抬眼看了一下，答道：“不错。”

    小少爷很满意地保持住了那个姿势，招呼他道：“快，给我画个像。”

    小少爷常有心血来潮的时候，他也习惯了。

    所以他扯了张纸，拿起笔墨就坐到小少爷前面，比对着小少爷的容貌姿态就开始画了。

    少年清隽，仪态端庄。

    他略侧着头，眼睫唇鼻便都明晰起来，如山巅之茂林，延出盘绕交错的枝干木叶。

    又如青峰起伏，垂阳霞红，江水奔涛浪击岸石，万千意向聚于他身，无一不贴切，无一不惑人。

    他在他笔下，在他的持守中，也在他数年来的寸阴若岁里。

    ……

    最后一坛琼花露，小少爷说是留给他，挖出来之后却没让他喝上几口。

    他眼巴巴地在一旁瞅着，他每喝上一口，他就要缠着说给他也尝一尝，一副你拒绝了我就要撒泼的模样。

    所以到了最后，那一坛子有一大半都入了小少爷的口中。

    晏安也知道方婴秋是不与他相争的。

    他喝完酒之后抹了下嘴巴，嗅到自己身上的酒气，这才不好意思了起来，朝方婴秋嘿笑了一下。

    “哎呀一不小心就喝完了。”

    小少爷装模作样的试图糊弄过去，他看着小少爷转移话题跟他乱讲些有的没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于是他开口说：“你喜欢酒，我知道有个地方卖的酒都很好。”

    小少爷闻言停住了话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笑起来，笑得肩膀和胸膛颤动不已。

    “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喝了你的酒。”

    他说着话就往他身上爬，枕着他的腿就躺下，一副得寸进尺的样子。

    方婴秋见他枕在他腿上一脸的惬意，也没推开他，任由他躺着了。

    他总觉得小少爷还有什么话要讲。

    但小少爷拉过他的袖子遮在眼上，不再与他说话。

    他露出的下半张脸还噙着笑，似乎在想什么好事，没多久他的呼吸就变得轻缓了起来，他已然睡了。

    方婴秋不敢动了，怕惊醒了他。

    云停风止，天地寂静。

    这四周的一切都虚无了起来，黛瓦灰墙，青木黄花，通通远去。

    他的往昔和现今，似乎都是幻梦虚影。

    无声无视无觉，他通身空空，好像他是枚落入河中尚未沉底的石子，又像是倒映在镜中的花影。

    直到一阵熟悉而馥郁的香唤回了他飘游的神智，他一低头，就见小少爷安慰的睡在他腿上。

    他从没觉得自己迟钝过。

    直到这一日，小少爷仰面躺在榻上，四肢摊开，手里拿着一本书，看一看便歇一歇，无聊地消磨着时间。

    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好像是上一秒，小少爷趴着翻页看书，还与他聊着天。

    有风吹动帷幔，灌进一阵湿凉。

    小少爷翻了个身，扯过一边的毯子盖到肚子上，两指一撇，就翻过去一页。

    翻书的声响并不大，却突然惊醒了他。

    “……你不结亲了？”

    他这一问，迟了许多。

    但晏安没有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转头朝他弯起眼笑，点头道：“是呀。”

    这一笑灿烂如朝阳。

    叫他近日以来的虚浮全失，好似双脚终于落地。

    他顿时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