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杀人刀作绕指柔

    小少爷再一次带着他去见了谢补之。

    谢补之与前几次相比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如秋叶飘零的模样。

    他却比任何一次见谢补之都要忐忑，拘谨到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口舌比以往更加笨拙。

    谢补之看出了他的窘迫，很宽和的笑了起来。

    小少爷没有往谢补之身边走去，而是挨着他，紧紧靠在他身侧。

    “世人总爱制定规矩，不许任何人逾矩，谁与世俗不容，就要受尽指责和白眼。”

    “可人活一世数十年，活个庸俗无趣多累啊。”

    谢补之对他们说，“江湖人的仇和恩都很痛快。”

    “你们是自幼持剑习武长大的，你们有本事过自己的日子。”

    “管别人说什么呢，你们要潇洒。”

    他看向他们的目光平和而仁爱，像个最普通的长辈。

    方婴秋从前没有见过谢补之的光彩。

    此时他看着那个已然迟暮的老人，这才从言语中稍微窥见他年轻时的风骨。

    用这样的话来教导晚辈，这是何等的傲气和洒脱啊。

    他虽看似如同朽烂的枯木，实际却比任何人都坚硬。

    他心中有道念，有准则，他不在乎世俗目光，所以他才能成为一块盾，一段铁，成为这摇摇欲坠的江湖的捍卫者。

    方婴秋突然觉得，谢补之未必不如姑父。

    只是他从前不曾认识这位老者。

    小少爷悄悄来握他的手，贴给他一阵灼人的热。

    站在谢补之和晏安的目光里，方婴秋从未感觉如此饱满而灼烧过。

    他的耳朵guntang，是喜悦和赧然，而内心急躁愧疚，是无法完全托付的不安。

    他想到训练场，想到在那里度过的很多个日日夜夜。

    汗水和疼痛灌满了他有关于那里的记忆，他在训练场中死去又重生，学会打斗也学会逃脱。

    快乐实在是太少了，于是他又想起了他居住的屋舍。

    虽然简陋，但他的放松和满足都在那里。

    他也曾趴在床头与人夜话，也曾在深夜与人结伴出门觅食。

    他的友人，同僚，师弟，一个又一个从他屋内另一张床榻上永远离开。

    所有可怀念的都蒙上阴影，痛苦避开了他，麻木让他能够喘息。

    他想起了特别多，指导他武艺的几个师傅，他藏在床腿里的碎银子，衣橱里他曾经的断剑，还有他的姑父……

    他思索了很久，犹豫了很久。

    终于他向小少爷提出说，“我要离开一下。”

    彼时小少爷正在园子里浇花。

    他听到后手一顿，倾斜的水瓢归了正。

    他笑得勉强，问他道：“你要去哪？”

    方婴秋没打算欺瞒他，直接对他说：“我要去我主人那里，处理一些事。”

    晏安笑容敛起，略带些恳求的看向他，问道：“你不去可不可以？”

    他摇头。

    晏安的表情顿时更难过了，又问他：“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给不出肯定的答复，所以只好模拟两可的回答他说：“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回来的。”

    这句话让晏安久久不能接受，他拉住他的袖子，再一次求他道：“你不去好不好？”

    晏安眼眶红了一圈，他抱住他的胳膊，含着泪对他道：“你别走，留下来吧，留下来……”

    方婴秋从没见过他这副强忍伤心的模样。

    小少爷向来恣意，除了面对谢补之，哪个人值得他这样哀求。

    但方婴秋毫无办法，他必须要去。

    他回抱住晏安，向他许诺道：“我会回来的，回来了我就能带你出去游玩了，你想去哪里，我都能带你去……”

    可两人都明白这只是用作宽慰的说辞。

    他还能不能回得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晏安掉了眼泪，又恨又怨的问他，“为什么你一定要回去，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他张嘴无声了一阵，才低头道：“……我再回来的时候，就是清白的人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认你做主人吗，等我回来，我就能认你了……”

    晏安扑到他身上，颤抖地抱着他。

    “我现在不想了，你能不能不走，就这样陪在我身边？”

    小少爷哭得太伤心了，他不得不将人从怀里捞出来给他擦泪。小少爷红着眼睛和鼻头，泪水挂在两腮，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恳求的意味。

    方婴秋替他擦了泪，凝视着他。

    “我把我的剑留给你吧。”

    晏安一听这话，嘴唇都白了，他连忙摇头，眼泪又要往下掉。

    他见小少爷如此惊慌，便安抚他道：“我的剑在你这，那我就一定还会回来。”

    说着，他将剑解了下来放到晏安手中。

    晏安接过剑，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露出了一个极难过又努力隐忍的表情。

    他走的时候，小少爷没有祝福他的话，只要哭不哭的说了一句。

    “你别死了。”

    他挥挥手，向着他的来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