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04(未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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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04 长须颤颤,细语吱吱,滚圆的脑袋上睁开一双鼠目,直直望着半空。只见石室内寒气怒涌,炽炎暴涨,而中央运功盘坐的人,正被寒炎旋涡重重包围。 叶英满额汗水不断滚落,内劲相斥的痛楚贯穿奇经八脉。纵然有四周有如京观的玄铁机甲将暴动不安的气劲分解吸收,筋脉中刺骨灼烧的痛楚,仍能一点点磨去圣人的意志。 剑之至道,无我无他,无法无常,无求内外之分。是以神识剑意相合,形为役身为器,入人剑合一之境。是以忘情于世而怀万物归心,无嗔无怒,无舍无弃,以心为剑,乃得天成。 若以识海观之,无上心剑秘笈中的每个字都仿佛灼烧金光,化形具象,围绕着阵中人升腾起来,又一字字打入其骨血内。叶英不禁闷哼,仿佛连受几次千钧之力的重击,心神恍惚间又堕入魔念浮沉。眼前呼啸闪过许多画面。他见过的,没见过的——有硝烟弥漫的山庄,有月下残破的空谷,有父亲、几个弟弟,有能称得上的朋友,有缠绵依偎的身影;有无垠大漠、雪山飞鸿、初旭破晓、巨浪滔天,最终孤山雨后,花落云收。 却不料四周氛围骤然陡变,他横剑将将格住扫来的剑光。可乍一看手中,竟又无物。抬头只见一盛装女子,额钿金瓣重莲,面容正与公孙氏十成相似。 “御神剑灵?!” 叶英愕然。 最初修炼无上心剑时,为了能掌控寒尘照水,叶孟秋令他独自闯过剑冢数千剑灵的试炼。其中更不乏作为前两次名剑大会头彩的神兵——御神、正阳残留的剑灵。 忽而又有浓黑煞气在旁化形,正是个魁梧男子。“正阳剑……”叶英心上更沉,却见在两者中间,又步步行来一道熟悉身影,着玄金锦袍,气若白衣相卿。 叶孟秋。 “休得无礼!”此时金戈交鸣已起,叶英才躲开正阳的霸道气劲,紧逼而来的又是御神凌厉剑锋。叶英手中无器,捏诀凝神,剑意由心自生:“cao纵幻象弄人,不过黔驴末路。” “哦?冷言斥责,横眉怒目,就能做到不动于心么?” 这话借叶孟秋之口说出,仍让叶英下意识背脊紧绷。他欲出手打破幻象,却又想起天子峰上那棵差点被斩断的百年老树。 “愚钝!”魔念笑声震彻洞窟,“杀了又怎样?你父亲岂会真到这种地方来!旁人杀就杀了,你叶英没见过血,没杀过人吗?!” 瞬息间两道剑气擦破老者衣摆,那幻象竟不避不让,展开双臂:“怎么,不敢?还是说……因为是假的,杀起来,不够痛快?哈哈哈哈!” “你究竟意欲为何!” “你意欲为何——器如其主,我就是你心中所想、你的迷茫困顿、你的怨憎贪嗔!你丢得了?你灭得掉?!”周遭寒气愈是压抑封堵,魔炎愈发躁动暴烈。 “你不想出去?!你想去杀,去试,去问这天之极!以你功体,何惧以这天下试你剑锋之利?藏剑,根本藏不住你!” “我说过,你不是我。所求之道不同,却不可放你恣意妄为,蛊惑世人!”器主之血总有镇煞作用。叶英欲夺寒尘剑,魔影却一反常态与他周旋,言语再乱其心神:“道貌岸然,愚昧顽固,倒如你那老翁如出一辙!” “西湖叶氏借旁人百年基业而兴,长子得了神功,亦少不了魔剑相助。你说那些武林正道若知晓其中详情,会怎么想?”那魔影倏忽来去,饶是叶英暗中沉心,也不胜其烦。 “且况问你自己,那惊鸿七剑,你可尽力了?明教欺人夺宝,你就不想报复?你与他一起过得何等逍遥,你当真信他那些违心之言?嗯?你甘心么!” 他这次袭上凑近叶英耳边,后者抓住那一丝破绽立刻运掌拍去,果然魔影骤散,寒尘剑就在眼前。叶英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握住剑柄,正当他要以血饲剑,耳边却忽然炸开妖异冷笑:“呵……握好你的剑!” 握好你的剑,天地间唯此一剑,能得任何你想要的—— 这世间人,又奈你何! 一道血光如剑刺入他眉心中间,顿时前所未有的剧痛充斥头脑! 叶英猛地睁开猩红双目,一声长啸回荡。转眼剑光四射,地上只余硕鼠身首两断,涓涓污血渗入密道口的地面。 春光和煦,遥岑寸碧。袅袅云烟绕过仙迹岩,带着沁人的水汽,化风随人行。 寻仙径一路树荫斑驳,偶见灵猴相嬉。颜真卿、叶芷青和雷变师徒四人流连周遭美景,闲话江湖,唯有进士郎动辄摇头:“这洛阳五凤楼乐宴经高力士之手,不知叫那怀州刺史收多少民脂民膏!莫说圣人,梅妃向来节俭质素,定也不喜。长歌门都不参加,你们又何必下那浑水去?” “芷青此行自是与忆盈楼无关,不过是为救那呆子,需得先行一步。”叶芷青掩面轻笑,“说来他倒与叶大庄主、东方谷主和裴神医也是旧相识。” 雷变与颜真卿对视一眼便心领神会:“尝闻民间盛传‘小诸葛’之名,却不知朱先生与这新兴的万花谷也早有交集,雷某这数年闭门,却是孤陋寡闻了。” “若非雷先生潜心,哪教得崖牙妹子这般高徒?”叶芷青含笑示意,但抱琴少女面色淡漠,只一味埋首走路。 叶芷青也不以为意:“此事说来话长,早年间裴大夫途径洛阳,正好剑秋为吐蕃前线将士们瘴毒之苦四处寻医,因此结识。但裴大夫行踪不定,近来又听闻‘活人不医’之名,芷青也觉得十分奇怪。” 众人目光转向颜真卿。后者一愣:“这,颜某也不清楚,裴先生不爱提这事……”说着就瞥到不远处树下两个墨袍身影。 裴元正要将草药放入口中亲试,但身后曲风练功震得落叶簌簌,他一犹豫还是作罢,头也不转道:“前几日那人,可有和你说找我何事?” “那个什么藏剑庄主么?”曲风边练边答,“听一行大师说是他铸剑遇到了难处,便让他来求孙爷爷的凝神香!也不知打铁的还要用香薰着作甚!” “那他,后来可跟师父求到了?” “应该还没去。我倒听说,他又进水月宫了,一直没出来过。”曲风瞥见裴元似乎身影顿了顿,“可是那人烦扰师兄了?我教训他去!” 裴元不答,只是并指挥出一道劲气,曲风身边参天古木稍稍摇晃,数只小猿立刻往下逃窜。曲风没料到试炼说来就来,一记商阳指阻了那些小家伙们的路。灵猴被万花弟子娇纵惯了,当即唧哇乱叫,四面八方朝曲风扑去。 少年连连两次后翻,太阴指都不敢打出来。正当时,只见彩帛横贯入林,一边阻了灵猴,一边卷了曲风向后。恍惚若有剑影,霎时慑得小猿们纷纷退去,正是公孙弟子皆习的帝骖龙翔一式。 曲风站稳便挣了束缚,没开口又被裴元并指在脑门敲了记:“还不谢芷青娘子赐教?” “谢娘子……”曲风抬眼才见出手相助的是个女子,两颊烧红。 “这位少侠天资甚佳,”叶芷青不在意,几分玩味目光只盯着裴元:“果然万花谷钟灵毓秀,伏鸾隐鹄云集。” 这句无意,却真真夸到少年心坎。曲风忍不住得意地咕哝:“要没点天资,哪里进得万花谷。” 裴元悄咳几声:“到时七艺首试,你最好还有这般自信。还不回去打一个时辰木桩?” 但曲风走了,裴元也始终有几分躲闪。总觉得叶芷青在,多说两句都会不意泄露了自己心头乱绪。于是主动提出带他们参观一行大师的造物。 倒也如他所愿,到了天工坊,四人俱是啧啧称奇。裴元捧着只机甲鸟组装片刻,那鸟儿便好似活了过来,转转脑袋,清啼一声从他掌心里振翅而起。 “一行大师亦怀普救众灵之心,修造机甲时便如诊病体察入微,愿其行止康健。如此做出的机甲,才会栩栩如生。”裴元轻叹。 雷变仔细看完全程,思绪如飞:“先生由医入道,乃大慈之心。雷某浅薄,方才倒一直有个想法:长歌门中多携琴仗剑,虽是风雅,在江湖上行走多有不便。若能将这机甲之术与斫琴技艺结合……” “嗯?”裴元略忖,“斫琴多用软木,剑又是利金,这却是前无古人之想。” “长歌或以琴养心,或以剑制敌,”崖牙也不禁喃喃,“剑道医道既能相融,得医机甲……可能医琴?” “有何不可?难得雷先生、裴先生,还有一行大师都在。”叶芷青灵眸一转,却是瞥向医者,“就是剑上所问,也可以请教藏剑的叶大庄主。只是数日不见,他铸剑可有进展?” 裴元被问得一愣,又看她神情,面上忽就染了绯色。 突然,外头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白玉成灰,雕梁尽断,丹楹刻桷的宫殿眼见着整个轰然倾塌。裴元借着对地势熟悉双足踏风,紧绷的面色下强行压抑着惊慌:以叶英的修为,周遭有异定早就能脱身,为何迟迟不见人影?莫非出事的时候他正好到练功关键——?! 放眼过去全是碎石残垣,他不敢细想,轻如鸟雀般落在座巨大的浑天仪上。这浑天仪乃是东方宇轩与僧一行为谷中高人观测星象而建,由精金赤铜打造,此刻仍稳稳伫立高台。然而不过片刻,裴元却觉隐隐异动从脚下传来。 山崩地裂,就在瞬息之间! 他太阴指再次弹至半空,凝于指尖的内力如一笔泼墨,螣行山水之间。此招所出,乃东方宇轩这些年遍访高人名士,基于方家秘传“百花拂xue手”创出的“花间游”一脉武学。裴元首先就被他逼着试练,竟使原本修为大有提升。只是大夫自知天资有限,东方后又改良编入《万花武经》,他便没再继续修习。 只见浑天仪受两头冲击,滚去一旁,倾轧出地面黑漆漆的豁口。叶英不就在水月宫地底密室闭关?裴元刚想下去,忽然眼角乍现寒光,他急旋腰肢,险些没避过背后穿心利剑! 而那人,如同生在他三尸情根深处,霸占了他心尖眼底所有的位置。 “太慢。” 叶英只有两字。 剑者长发尽散,发尾似覆霜般灰白,猩红双眸已不能再熟悉。裴元心下一凛,果然又是那把邪剑害人!他小腿使劲,一口气直直倒挂上浑天仪顶端,然而剑芒如鬼魅随形,纠缠不休。若同行那四人赶到便再瞒不住叶英修炼有差之事,裴元忙着应付这人入魔后猛烈诡谲的攻势,却是焦急也无法。 “小有长进。”心魔侵扰,叶英连容貌都透出一种陌生和妖异。他才脱出机甲阵桎梏,被如此敷衍仓惶的交手扫了兴致,淡漠语气中尚有一丝烦躁:“可惜,不过是个玩物。” “阿英?”大夫没细听,只想叫他清醒,“你把剑放开!” 他尘缘在手中蓄势,混元气劲由毫端打出,仿若随风柳枝无察无觉。这招“傍花拂柳”正是暗封敌手重xue,若接下来对方再催功,必定经脉受阻不得动弹。 但叶英此刻意识被剑灵所摄,丝毫不顾经脉中炸裂般的刺痛。反而碎石崩裂在身上划出的道道伤痕,更激起血液中燃烧的快意,裴元越是闪躲,他越是变化身法疾行追击! “鹤唳长空!”霎时间,只见四道叶英的残影,四双混沌红瞳皆不分人世黑白,剑气已直逼面门,要取医者性命! 突然间,裴元的眸子里映出叶英身后一道天降白芒:“不要!!!” 他确实太慢了。 手指无力抓握空气,剑锋铮然落下,接着是明黄色的衣袂委地。不及他扑上前接人,叶英直接被一股雄浑罡气震飞数尺,彻底昏迷了过去。而横亘在前的伟岸身躯隔绝了视线,裴元抬头,顿时瞳孔一缩。 四人赶到时,不约而同地面露诧色。医者向来高傲冷僻,却见他此刻墨袍振袖如翼,小步疾趋,而后双膝一松,竟是匍匐拜倒在地。而那受礼之人一身白衣簪星曳月,高台上扬尘未定,却不能沾他分毫。叶芷青靠得近些,也只隐约听得:“把那小子叫来!”医者赶忙恭敬后退,叶芷青方才记起这像是某种古时旧礼。 “这位施主,”不等她出声,转头一布衫老僧不知何时立于阶前,静若孤松,弯着两道寿星眉也在抬头看:“此剑魔性甚烈,施主万万小心。” “一行大师!”颜真卿唤道。那高台上的白衣人闻言也缓缓转身,鹤发苍颜,器宇轩昂,颇有帝王之威。叶芷青却看出他似乎刚刚回神,反将手中剑一下深插地面,才道:“还请这位大师赐教?” “嗯……”僧一行对裴元点了点头,医者背起地上的人就足踏轻功,那扎眼衣色引得四人纷纷投以担忧目光。然而僧一行转身唱了声佛号,远远传音而来:“老衲疏忽,不曾细查。堆积在水月宫的机甲过多,或有硫磺等残留物爆炸,意外伤到了叶庄主。阿元已带人去往药王处,还望诸位先去一探请况,老衲随后就到。”